凶木，

【SK】KOKO 1

1

初秋时节，意外地冷得深入骨髓，街道上的行人迎着寒风匆匆走过，不时往这警察围堵的地方望上一眼。二宫和也仅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，站在公寓楼的门外。面前的铁门生满了锈，随意轻轻摁上去，就能掉下一大片屑子。一位肃穆的警官凑近二宫和也的耳旁低声催促了几次，最后，他不顾二宫苍白的面色，“咚咚”敲了两下门。

要是这扇门不会打开就好了。二宫和也想。

他用手拍去了自己身上沾染到的一些铁屑，煎熬地等待着门开。他的脑海中晃过大野智的从前，大野常常不老实穿衣服，非得让二宫和也上手帮他整理一遍。这五年他不在他的身边，他又是怎样着装的呢？

门开了。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探出了头，她不安地看了二宫和也与警察们一眼，小声地丢下一句请进。

清冷的阳光从打开的门溜进了这个幽暗的公寓里，为他们提供了一丝光照。破旧的家具四处可见，洗至褪色的地毯皱巴巴地铺开在地上。大野智蹲在窄小沙发的一角，目光警惕地审视着这些不速之客。

大野智的衣服很整洁。虽然穿的是廉价的衣物，但依然看得出有在好好打理。

是那个女人一直在照顾他吗？二宫和也将目光移到了瘦削的女人身上，意图从她平静的面容下寻找出一些慌张与错乱。

你好，大野先生。警官打破了平静，他朝大野智伸出了手，礼貌地握了握。这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，二宫和也。

大野智依旧像猫一样蜷缩在那里，对他的话不理不睬。女人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，微笑着说了几句宽慰的话，大野智的表情才舒缓了一点。女人面向二宫和也，淡然地说道，不好意思，从他发生事故开始就有点怕人，基本上离不开我。

哦？二宫和也一挑眉毛。

你好，美纪女士。首先感谢你对我哥哥的照顾，其次，我希望将他带回家去，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受到最好的治疗。二宫和也慢条斯理地说着，压抑着愤怒，咬紧了后槽牙。

坠崖，失忆，多么狗血的剧情。只是没想到，滑稽般地出现在了他和大野智身上。二宫和也凝视着失踪五年被人蓄意藏起来的大野智，略微有些失神。

美纪没有答话，只是握紧了大野智的手，倚在他的身旁开始低低地啜泣。从刚开始警察找到她时，她就一直央求着不要带他走。如今，更是像生离死别一般，不肯放大野智离开。

哭声愈发响亮，几近变成了号哭。二宫和也别过脸去，沉声质问着警察：你们还不拉开她吗？

警察们面面相觑，不敢动手。美纪的身体单薄得就像一张纸片，随便拉扯似乎就能将她撕碎。他们静默地看着这个女人的独角戏，甚至，在心里开始同情了起来。

知名画家写生坠崖失忆，贫穷少女相救，两人逐渐日久生情，在一贫如洗的情况里相互扶持。多么美好的故事。二宫和也自嘲地笑着。

他丧失了耐心，走上前去，扼住女人的手腕，近乎暴躁地甩开她的手。大野智见状立刻从沙发上弹起，推开二宫和也，“啪”地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。大野智将美纪护在自己身后，怒气冲冲的说道，不许你动她！

暴力在二宫和也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了鲜明的痕迹。二宫和也捂住自己的脸，不敢置信地望着大野智。若是别人，他可以暴怒地反击回去。可打他的这个人，是大野智。

是大野智。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。也是从很早起一直宠溺他的——

情人。

喂，大野智，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？

警官们慌忙地将他们拉开。一部分警察将二宫和也拖到一边安抚着他，另一部分苦口婆心地做着大野智和美纪的工作。美纪漠然的眼神穿过众人，凌厉地穿透了二宫和也的身体。即使她的眼里毫无波澜，二宫和也却只看到了得意。

很好，她已经宣示了自己的主权。

二宫和也瘫倒在破旧的沙发上。红肿的部位泛着火辣辣的疼痛，他恍惚地抚摸着，不知道应该如何动作。人群包围着他们，制服淹没了大野智的脸庞，断绝了二宫和也的期盼。他仰头盯着布满灰尘的天花板，上面留下了斑斑点点的黑色印记。

就像他们的感情。

车里的暖气放松了二宫和也的神经，他躺在驾驶位上呼了口气，眉头紧皱，揉揉自己的太阳穴，时不时往窗外望一眼。

大野智像是赌气一般站在车外背对着二宫和也抽着烟。他故意不让二宫看到他的神情，执拗地站在冷风里不明所以的点燃了一根又一根。烟灰从他修长的指尖落下，在垃圾桶上堆成了一座小山。直到他的烟盒里再也找不出一根来，大野智才尴尬地搓了搓手，如临大敌般打开车门，坐了进去。

一路上，他们都没有说话，保持着绝对的静默回到了他们的家。警察虽然最终拿程序说服了大野智，但恐怕他心里的二宫和也，只是一个把他和美纪分开的可恶男人吧。二宫和也一路上忍不住地想。

他们乘着电梯升到了极高的楼层。大野智不可思议地观察着这栋奢华的公寓楼。二宫和也侧身为他打开门，凝视着他的表情从局促到非同凡响的震惊。

大野智这五年里活得清贫，如今像是中了彩票一般得到了他难以想象的东西。可是——这些原本便是属于他的。

二宫和也想要走上前抱住他，大声对他说句欢迎回来。然而思来想去，他把这句话默默咽在了自己肚子里。

お帰りなさい。

二宫和也关上门，逃避似地闪躲着大野智的目光。你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，里面我的东西已经清理出去了，早点睡吧。他随意地笑着说出了这句话，擦拭了眼眶边即将流出的泪水。

谢谢。大野智站在离他有着一定距离的地方，客气地说着。语毕，似乎想起了之前的不妥行为，又低低地说了声，对不起。

二宫和也摆手说着没关系没关系，低头躲进了大野智的画室。黑暗中，画室的气息不知为何格外令人安心，或许是因为曾经大野智的身上永远携带着一股淡淡的颜料味道。二宫和也像是忽然被耗尽所有力气，滑坐在门口，背抵着木门如幼童般开始抽噎。